菖蒲河公园接近城市的中心，却是最孤独的地方。老炮们聚集在这里，渴望另一半，他们谈论性与爱很直接，因为时间不多了。他们需要简单直接。交换“条件”是菖蒲河老人们开启攀谈的第一步，在相亲指标里排在首位。包括但不限于：户口、房产、退休金、医保、子女。北京本地人有明显优势。对于男性来说，北京户口是基本条件，即便是在北京有多套住房、资产雄厚的富豪，没有户口，也显得吃力。我看你长得不错，挺喜欢你的，你看我合适吗？一位六十多岁腿脚不利落的大爷正在搭讪一位女士，话说得很直接。女士看起来比他年轻不少，戴着大墨镜，皮靴过膝。你嘛条件？有房吗？有车吗？退休金多少？女士反问。这往往是常用的开场白。每天，老人们早早到公园占座，长时间坐在长廊和亭子的木凳上，四周乱张望，发现目标兹溜站起来。身体好和精心打扮过的老炮，更喜欢把自己陈列在路边，有机会让来来往往的人观赏到而挑走塔们。

阿普不到50岁，自认是菖蒲河最年轻男。他是外地人，在北京工作二十几年，单位分有一套二环里的住房，到菖蒲河晃荡两年，一个愿意跟他深聊的都没有。往往对方听到他户口在老家，就说“瓦们不合适”。阿健自认是菖蒲河最时尚舞男，他总是穿着西服套装，带一点根儿的皮鞋擦得雪亮，很时髦。他的外表很吸引人。但到菖蒲河四年多，他渐渐觉得已经没有找到另一半的可能。他有北京户口，但是没房，更没退休金。退休金是另一个重要指标，被分成三档：多数退休金在5000元以下，为普通档；5000元至8000元，中档；8000元以上是高档。

菖蒲河的女性七成以上是外地人，这部分人想靠再次婚姻完成户籍修改上位。为数不多的北京女身价奇高。一位穿着大红缎子旗袍、一头黄卷短发的胖女人刚结束与一位相貌丑陋的大爷的谈话，翻着白眼走回到朋友身边，毫不避讳地大声说：我给他说，给我500万马上嫁给他。我可是北京人！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条件？朋友附和她：外地男的就别聊了，跟我们不是一类的。菖蒲河标准：外地女找北京男，条件稍好的北京男找北京女，差的接受外地女。北京女，找北京有钱的。有医保的比没医保的优先，健康的比患过病的优先，丧偶的比离异的优先，子女已成家的比未成家的优先。一个老头看上一个比自己小不少的外地女人，条件谈妥，结果女人的儿子知道后不同意，把老头很揍了一顿。于是老头们达成一致：有儿子的女人要不得，会被打的哦。物质的要求上，老人们比年轻人更直白，明码标价。一位45岁的女对一老头说：我就想找个年纪大的，退休金除了日常开支以外，剩下的全归我，咋滴。

菖蒲河公园的老头看女人，喜欢用条儿来形容。这女的条儿顺，叶子活，我必须去勾搭一下。于是每每上菖蒲河公园，女人们总是穿上最打眼的服饰，彰显年轻、身材和气质。墨镜是最频繁出现的时尚单品，人手一只。天气渐凉，女人们穿上好看的皮靴，高跟的多过平跟的，穿裙子的多过穿裤子的。每个人身上至少有一件是亮眼的红色，围巾、毛衣、或是外套。帽子随处可见，有显可爱的报童帽、显时尚的贝雷帽、显青春的编织草帽。

一个80多岁老太被人搀着，头上戴着蓝色编织帽，上面两朵一红一蓝的大花。冬天未到，有人就把最贵的上万貂皮大衣穿上身，LV、CHANEL的包包也不是稀罕物。男人们四处寻觅。一位54岁的东北女刚进菖蒲河公园，就被三五个男包住。她穿大红色风衣，蓝色连衣裙，头发被打理得向上蓬松地隆起，站着的时候右脚八字向前伸，抬头挺胸，丰乳肥臀，颇有艺术气质。一看你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女，大眼睛樱桃嘴儿。60多岁的贼瘦的大爷站在身边点评，夸得她哈哈大笑，开心。更多男围过来。她在癞蛤蟆群中高昂着头，高兴得像一只天鹅。

你这脚是37码吧？一位高个老炮插进来搭话。他每次跟女性搭讪都用这一招。新来的女人是菖蒲河的稀罕物，老男人们都像饿狼一样盯着看：打量身段儿、屁股、脸蛋儿。

你真漂亮，找什么样的，你看我行吗？退休多年的阿健自我介绍了一番。女的不怎么答话，身子直往一边躲闪。碰了壁，阿健悻悻地撤回来，一边撤一边念叨：操，装什么逼啊？

这里无论男的女的，都喜欢年轻的。阿健的回忆中，有个62岁的老太看上了他，偷摸摸坐到旁边问：你看我合适吗？阿健说，年纪不太合适。老太沉默半天说：这样行吗，我每个月给你2000块，你跟我谈谈吧。给钱自然情投意合，万事谈妥，同居后却发现身体能力欠佳，最终闹掰，这种故事在菖蒲河数不胜数。六十多岁的陈爷曾经是干部，风流倜傥，退休工资有七八千，他看上一位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外地女人，追求时直接亮出身份证、户口本、银行卡，显得十分真诚，同居两三个月觉得腻了，要故伎重演跟对方分手，反被要去两万块，菖蒲河人都夸女人聪明，让老色鬼吃了次亏。

菖蒲河，打野炮的贼多，真正走到结婚这一步的，一只手都能数过来。他们在感情上空虚无依，在物质面前精打细算：女人想靠年龄差换得余生的保障，男人想用最小的代价换女人的陪伴。多一个人进入户口本，就意味着多一个人来分家财，儿女可能与自己断绝关系。物质博弈中，他们都怕自己吃亏。

下午五点，光线暗下来，菖蒲河公园吹起了凉风。相亲的老炮们在昏黄的日光下开始躁动起来，借着天色将暗讲起黄段子，老太们被逗得手舞足蹈。大家都明显感觉到饿了。老年人节俭，不管家里有多少套房，早上在家都吃得饱饱的，带上面包烙饼和水，一直混到太阳落山。总会发生点什么吧。对于这些孤独的老人，菖蒲河就像一块磁铁。

哪怕找个异性聊会，也是一种心理的满足。我真的没地方去了。一个老炮说。